顧黎琛本來已經決定要將生氣進行到底，可當那綿軟的團子抱著他的腿往上爬的時候，他心裏那股氣莫名就散開了，默默伸出大手將歪歪扭扭的小身子扶正。

想到自己這會兒應該還在生氣，他又連忙別開臉，只牢牢護著懷裏的閨女。

米亞捧著他腦袋將他轉過來，奶聲奶氣問道，“你生氣了嗎？”

顧黎琛：“哼！”

米亞啵的一下親到他臉上，又拍了拍，“不氣了，你要學會自己一個人長大。”

顧黎琛：？

啥玩意兒？

他眼神帶著迷茫，這脾氣也裝不下去了，眼神掃過兩個心虛的嫂子，目光帶著控訴，“我家團子才三歲。”你們都教了些啥！

神奇的，石蕊看懂了，她立刻辯解，“這個不是我們教的。”

顧黎琛不信，但也沒有深究，他又不是真的生氣，不過是想在小家夥這裏爭點可憐的地位罷了。

更何況他也是內疚的，因為自己的病，他不能像其他爸爸一樣陪著孩子去那些熱鬧的地方，在這一點上，終究是他欠了孩子。

嘆了口氣，他看著米亞的小臉，溫和的問道，“今天玩得開心嗎？”

米亞小腦袋點點，像是想起了什麽，小嘴叭叭的就開始講起來，“那個商場好大呀，有好多神奇的東西，還有那種和我們家不一樣的梯梯，它都沒穿衣服的，我們直接站到它身體上，也不知道梯梯疼不疼，我問它，它也不說，我還去坐了搖搖飛船，它可以咻~~咻~~的飛……”

小孩滿臉興奮，一邊比劃，一邊用稚嫩的言語描述著自己看到的東西，想要把她當時那份開心也帶給最愛的爸爸。

顧黎琛笑瞇瞇聽著，心裏暖暖的，還夾雜著一絲酸澀，等小孩停下後，他才開口，“那下次爸爸帶你去游樂場玩好不好？”

米亞並沒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問道，“那裏有很多人嗎？”

顧黎琛點頭，“對，有很多小朋友和他們的爸爸媽媽，還有一些無聊的成年人。”

米亞搖頭，“那還是算了，亞亞不想去。”

顧黎琛心頭一梗，“為什麽？”

“因為爸爸害怕人類啊，亞亞不想讓爸爸不舒服。”

小孩懂事的話語像一把錘子重重的敲擊在顧黎琛的心頭，他眼眶酸澀，嘴角卻翹了起來，將孩子緊緊的摟進懷中，他鄭重道，“沒關系，爸爸可以克服，爸爸一定能克服。”

客廳與餐廳拐角處，顧老二拍了拍顧老大的肩膀，“小琛是真的在變好。”

顧黎琛的肢體接觸障礙和潔癖不只是針對外人，也針對他們這些親人，往年他過節從不回家，只有在春節的時候回來一趟，但也不和他們一桌吃飯，可今年不一樣，他不僅主動提出中秋節回家，還帶著孩子坐上了飯桌，和他們共同吃一桌菜，甚至飯後也能像正常人一樣和他們插科打諢的聊天。

這一切的一切都證明他在變好。

顧老大笑著，“這個孩子是小琛的福星，也是我們家的福星。”

顧老二點點頭，沒說話，卻想著要在給米亞的家族成長基金上再多加10%。

晚飯時顧彥陽還是沒有回來，倒是郝醫生和宋寧兩個家夥摸了過來，看到這兩人，顧黎琛非常不待見的翻了個白眼，但兩人卻毫無眼色，自在得跟在自己家裏一樣。

晚飯過後，石蕊回醫院值班，郝醫生和顧黎琛單獨進了書房，兩人談了半小時，出門時，郝醫生心情暢快，顧黎琛的表情也很輕松。

兩人走到走廊上，顧黎琛撐著欄桿往下看，母親、宋寧以及二哥二嫂在打麻將，父親和大哥坐在沙發上看諜戰片，四個侄兒圍在一起炸金花，而他家小團子則窩在顧彥青懷裏，負責給輸了的人臉上貼條，笑得乳牙都在顫。

看著看著顧黎琛嘴角就揚了起來。

郝醫生離他三步遠，目光也落在樓下，“不下去嗎？”

顧黎琛搖搖頭。

現在就很好，他下去他們會不自在。

顧黎琛不是不知道，他的家人都在遷就他，雖然他們已經竭力表現得像對待正常人一樣對待他，但還是會在細微處表現得不一樣。

比如吃飯時，但凡他喜歡的菜，連五歲的顧彥希都知道不去碰；還有那張獨立沙發，和其他位置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，以此種種，家裏人不說，他也就裝作不知道，盡量讓自己表現正常隨意。

郝醫生看出他所想，默默嘆了口氣，決定推他一把。

樓下牌局剛好過了一輪，趁著機器洗牌的時候，他揚聲沖宋寧喊，“宋少爺，我們該走了。”

宋寧擡頭，掃了眼顧黎琛，頓時心領神會，“那小顧總你來，我這位置上的籌碼都歸你。”

顧黎琛沒應，他下意識繃緊了身體，拳頭抗拒的緊攥。

除了有米亞在身邊，他還沒有試過單獨和人這麽近距離接觸過，他害怕自己會失控傷了他們。

郝醫生看出了他的顧慮，建議道，“你要是沒有把握，就把你家團子抱懷裏，讓孩子陪著你一起。”

心理學有時候就和玄學一樣，不管什麽稀奇古怪的方法，只要對癥，那就是有效的好方法，不管米亞是因為孩童的‘幹凈’還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，總之，米亞就是治療顧黎琛最對癥的‘藥’。

只要有這個‘藥’在手，郝醫生相信，這個兒時的夥伴一定會痊愈的。

見顧黎琛已經有所松動，郝醫生再接再厲，“阿琛，既然第一步都已經走出來了，那多走幾步又何妨，不為別的，為你家團子，難道你要讓她和你一樣，一輩子離群索居？”

顧黎琛身體細微的顫動了下，緊攥的拳頭又收緊幾分，他目光落在窩在哥哥懷裏開懷大笑的團子身上，逐漸變得柔和。

是了，他答應過米亞要帶她去游樂場，而且以後米亞會上學，會長大，會經歷很多榮耀時刻，他不想因為自己那懦弱的病而錯過孩子的每一個成長，那樣的話他會遺憾終生。

緊攥的拳頭微松，心裏的渴望逐漸滋生，與那股抗拒不斷博弈，雙方拉鋸著互不相讓。

樓下，顧奶奶期盼的眼神逐漸湮滅，她笑著道，“沒事，也這麽晚了，我也玩累了，今天要不就算……”

“再打一局。”老人的話還沒說完，顧黎琛便開口了。

他擡頭，微笑著看向母親，“媽，陪我打一局吧。”

顧奶奶楞住的表情瞬間綻放出笑容，眼角也隱隱浮現出淚光，她連連點頭，“好，媽媽陪你。”

一直關註著事態發展的顧家其他人也頓時松了口氣。

顧老二哼哼唧唧的放狠話，“顧老三你可小心了，我們夫妻同心，你小心被打趴下。”

剛說完就被他媽踢了一腳，“閉嘴，你要是敢贏，今晚就給我睡草地上。”

然後他媳婦兒也跟著附和，“是的呢，大顧總要是覺得手氣太好，不如去選個鍵盤試試。”

顧黎仲：⊙﹏⊙

我其實是撿來的吧！媽不疼媳婦兒不愛！

下了樓，顧黎琛從顧彥青懷裏把自家崽子抱了回來，“和爸爸一起陪奶奶打麻將好不好？”

米亞手上還捏著紙條，聞言眨了眨眼，“那我能給奶奶貼紙條嗎？”

顧黎琛還沒回答，顧奶奶就說道，“當然可以啦，我們小乖乖想貼哪裏都可以。”

朱伊麗也跟著說，“你二伯手氣差，亞亞可以給二伯設計個獨特的造型喲。”

米亞頓時眉開眼笑，果斷拋棄了四個哥哥，拍著爸爸的臉，“那爸爸你要加油呀。”

顧黎琛啃了她手一口，“您就瞧好吧。”

沒了米亞的陪伴，四個哥哥對炸金花頓時失去了興趣。

顧彥青接到了經紀人的電話，抱著手機窩著沙發看本子去了，他接了個慢綜，中秋節後就要進組，這會兒正好熟悉下流程。

顧彥青一走，顧彥知也回房間把電腦抱了出來，他參加了學校的機器人設計大賽，設計圖紙還沒畫完。

兩個大的走了，兩個小的大眼對小眼的相互看了眼，不想做作業，就幹脆把積木搬了出來。

麻將和炸金花不一樣，打一圈還是需要些時間，尤其顧黎琛的手氣爛的撿都撿不起來，其他三人要費勁心思才不那麽快贏了他，於是一直等著貼紙條的米亞就沒了用武之地，無趣的開始摳自己的手指玩。

顧黎琛見狀，心中不忍，拍了拍小孩，“亞亞要去和哥哥玩嗎？”

米亞頭也沒擡，“亞亞陪著爸爸。”

顧黎琛親了親她頭發，“你不是說要讓爸爸自己一個人長大，去吧，和哥哥玩。”

米亞這才擡頭，掃過四個哥哥，在看到顧彥希和顧彥飛正在搭的小房子時，眼睛頓時一亮，立馬改口，“亞亞和哥哥玩！”

顧黎琛好笑的點了點她，在孩子不好意思的小表情中將人放了下來。

等小家夥走後，麻將桌上的三人神色都有些擔憂，顧黎琛臉色不變，自然的把手上的牌打了出去。

見狀，三人提起的心才放了下來，氣氛也重新變得輕松。

顧黎琛嘴角緊了緊，放在桌下的手狠狠的掐著掌心，不斷給自己做著心裏暗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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